谎言骑士

我的朋友

长川神/人吉尔朗 斜线不代表任何事情

 

 

 

神化43年 8月

    

    我第一次见到他,我正直的朋友,他的眼中没有一丝阴霾。

    当时我还是个只有一点操纵金属能力的孩子,自愿报名了一项秘密人体实验,主旨大抵是促进人类进化共创美好未来之类。然而在刚刚结束战争的日本,我相信最友善的目的也不过是国防工程。我的报名或许有几分真心吧,虽然现在想起来也是少年人的冲动居多。如果说我的一生是灾难的话,这个不幸的决定就应当是原爆点——可我不后悔。

    我看见他了。

    在夏天的实验所里,比我年纪还小的孩子穿着制服,绷着脸也看着我们。矮我一头的的志愿者大有人在,我本以为他是其中的一份子;然而他并不紧张,也不兴奋,他不笑也不讲话,轻车熟路地卷起袖子露出手肘的血管,和年轻漂亮的研究员小姐打招呼。于是我明白了,他可不是我们这种志愿者,这孩子是职业的研究对象。我本应当很同情他,但是研究员小姐着实很美丽,因此我向他搭话时开口就是那个粉色头发的大姐姐。啊——这我想来也不后悔。他不是那种自以为悲惨的人,展示爱心他也许根本不会理睬我。那将会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

    “嘿,你觉得刚刚那个粉色头发的漂亮姐姐怎么样?”我悄悄向他这么问了。

    我的朋友,他第一次抬起眼睛看我,就像他看着任何事物一样认真而专注。他的眼神那么干净,没有一丝阴霾。

    然后他稍微移开了一点视线,还微微有点脸红。“笑美小姐.......她很温柔。”他这么说了,然后转回目光好好地凝视我,等待我评价他的回答。我反而有点尴尬,这可不是能以“你说的对”之类来应对的场合,而他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只好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

    “唔........我也觉得她真是好温柔啊,她说话的声音也那么好听。你和她很熟吗?”

    “嗯。笑美小姐很照顾我。”

    “哇,该不会是她平时一直在对你做实验混熟的吧?”

    “不是的。笑美小姐会陪我玩。”

    我笑出声来,哪里有男孩子一直和女生玩的!

    “什么嘛!她陪你办家家酒吗!”多少带一点嘲笑,我的话脱口而出。

    “算是吧.......?她肯和我扮天弓骑士的。”我的朋友蹙眉看着我,好像我们之中我才是说了奇怪的话的人。“她还给我卖了全套的玩偶和卡片。”为了证明什么似的,他补充道。

    ——全套的玩偶和卡片!

    ——全套的!

    我当时的表情变化可能真的很明显吧,就连他也看得出我的激动。显然这种激动在他的意料之中,得意的表情在他脸上是那么明亮。我的朋友,他干净的像张白纸,什么情绪在他身上都清清楚楚的看得明白。

    “你想看看吗?”他收起表情,微微侧过脸扬起下巴。不过我猜,要是我说不想他说不定会生气到脸红。

    可我怎么会说不想啊!我超想啊!我不但想看看,我还希望他能也让我玩玩啊!要我扮路西法之瞳也没关系!

    “好啊!”我快乐地叫起来,声音有点大,使他小小地瞪了我一眼。

    “那一会我来找你。”他说。

    “约好了哦!”我很兴奋,但察觉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对了,直到此时我才想起来问他的姓名。

    “我的名字是人吉尔朗。”他认认真真,字正腔圆地回答。

    “我叫长川神!”我立刻向他宣布,“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朋友,他是这里的负责人,人吉孙竹博士的养子。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儿子拿去做实验,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实验品当做孩子,我现在也没能明白。肯定是因为有这么不可理喻的父亲,他才会是这样不可思议的样子吧。我唯一能感谢人吉博士的事情,就是他选择让与世隔绝的孩子相信在远离他的地方充满着的是美好的事物,让他相信不在自己身边的是正义,和平与自由。看不见的东西是无法证伪的,因此当我已经产生怀疑时,他才能如此长久地相信。

    然而有时候就还蛮好笑的,相识几年,他还保留着的这份天真。明明已经是中学生了,三年级三班的人吉尔朗同学,由于从来不在学校与实验所之外的地方停留,也没在班里交到朋友,坚持认为只要商店遇到抢劫天弓骑士就会及时出现——并且所有商店都一定有甜食和漫画书专门柜台。

    “尔朗,你的想法虽然听起来很有趣,但这是绝对不会实现的幻想啊。”我立刻向他表明立场,并且没有发笑。

    当时我们已经认识很久,我早就可以在他面前憋住自己的笑容,他也开始发现从我这里才能真正地了解一些真实人类的生存方式。这使我一度以为我能代替他惨不忍睹的家教,使他成长为一个正常的社会人。然而我大错特错。

    “不可能。”我天真的朋友,他吐出这三个字时的表情堪称冷酷,褐黄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责难似的等着我承认我又拿他开玩笑了。

    嗯,我时不常就忍不住要逗逗他,这可是真的很难忍住的。鉴于他真的会相信,有时候我就真的会告诉他动物园里有粉红色的大象,就和他的头发一个颜色。但是我开了玩笑立刻就会承认——而且苍天作证,这次我可真没有啊。

    我费尽唇舌,花了有小一个钟头论证天弓骑士并没有分身术,因此不具备同时出现在所有抢劫现场的可能;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热爱甜咖喱和漫画书这种事情也绝不可能发生,他明明在认识我的时候就该明白的。我不是装作不喜欢甜咖喱,而他的养父和笑美小姐才是真的装作喜欢甜咖喱!

    可他不信,他就那么盯着我看,想不出话来反驳我,就一直努力地想,想得面孔绷得紧紧的,汗要从眉间挤出的皱纹中间滑下来。终于我也耗到口干舌燥无话可说,就只能瞪回去,瞪到他打算妥协为止。

    我得说,我的朋友,他最大的优点,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绝不肯妥协。他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生气地看我说话看了一个小时,看我瞪他又看了一刻钟,终于还是我开口问他,而他回答道:

    “我还是觉得天弓骑士会来的,”他说,“即使没什么理由,我还是相信。”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不愿承认的悲惨事实哽住了。他带着沉痛的遗憾开口:“不过,你不喜欢甜咖喱真是太可惜了。”

    他就是那种正直过头的家伙,根本不会说谎的人,我从他的充满温柔和悲伤眼神里分明看出,他想说的其实是,你不喜欢甜咖喱,真是,太可怜了。

    哎——我还能怎么办呢,我真是太可怜了。

 

 

 

    话虽如此,我从不认为我自己是很可怜的人。我希望。

    在小笠原的每一分钟我都是这么希望的。

    我的肺泡不会自认为可怜,我的肋骨不会自认为可怜,我的心脏不会自认为可怜,我的神经不会自认为可怜,我体内混入的肉块不会自认为可怜,我生长出的钢铁不会自认为可怜,换做尔朗他不会自认为可怜,作为代替品的我不会自认为可怜。

    应当是这样的吧,最好是这样,真的是这样该多好啊。

    然而我是那么弱小的人,我没有巨大的力量也没有坚硬的心,我即使能代替他承受苦难,我却不能像他一样战斗下去。无能的我啊!连挣扎也做不到,仅仅幻想着能有什么人来拯救我。恐惧使我残忍而可鄙,对死亡习以为常,只祈求它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卑微的我啊!我的朋友——我竟还有脸面称他为朋友——那么坚定的人,光芒耀眼的人——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他的话!

    战斗下去,愤怒下去,把死难者从绝境中拉出来而不是咽下他们的血泪——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我也能战斗,能声嘶力竭地叫喊出来的话!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听听啊,让他们自食其果啊!撕烂他们恶毒的自由,把那虚伪的和平烧成灰烬啊,伸张正义!他做得到的话,我做得到吧!

    是替代品的话,就给我学的像一点啊?!长川神!!

    ——可我还真学不像,我啊,多么可怜,多么可鄙,我真是可悲的家伙。

    那花了多久的时间啊,我甚至记不得其间因我而死的实验品还有多少人,我这无用的身体吞噬了多少生命。直到钢铁骨骼变成了钢铁,我才学会伪装成一个没有在恐惧的人的方法;直到被猴子似得训练到可以从手臂里取出枪口,我刚开始明白怎么才能收拾起全部的动摇。我去向他早就生存着的地方,就用掉了全部的努力,几乎死在路上。直到此时,既不恐惧也不动摇的我,才想起要从泥泞的深渊里找回愤怒与正义的剑,太迟了,太迟了啊。

    最后我踏出那片实验园区的大门的时候,正午的海岛的阳光灿烂。熟悉的血腥味,亲切的铁腥味,一如往日受试者的残肢,堆积起来的才是新鲜令人激动的风景,实验者的尸体。我们所有人等待着这一天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怀抱着绝望和痛苦,却只能等待,于是他们便再也没能看见这个结局,就因为我迟迟没有回应。你看,四年的时间已经过去,无以挽回,我竟还要自称正义呢。白色的海鸟在如山的头盔上反射出炫目的光晕,数以千计的表情回荡成响亮的哄笑,嘲弄着所谓正义复仇的荒谬不堪。那笑声长久地在耳边轰鸣作响,在我还是这徒有其名的超人的每一天。

    迟到的正义,仍有正义的名号。和人谈起,我也会称之为正义。但无论如何,我们彼此也心知肚明——根本就是笑话,不是吗?

    我正直的朋友,眼中没有阴霾的那个人,已经无法从黑暗走出来的我是他一点也不像的替代品。我多么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却最终只是在自己的外面套上了伪装。那是我的无能和罪孽,让我变不成他的样子。

    我心中至今仍是一片阴霾,为此。

 

 

 

    无论怀抱着怎样的过错和悔恨,人总是要向前走的。毁灭了自己的梦想也罢,丧失了自己的正义也罢,去死只不过是更加懦弱的逃避。即使是我,也要选择面向自己的人生。

    从小笠原离开,躲在伪装里,无论是精神还是物理层面我仿佛都已经是个强大的人。如果是漫画的话,这种时刻就是所谓的主角历经磨难,成为英雄的展开吧。英雄会开始调查真相,审判罪人,将他们绳之以法——或者就地正法也可以。英雄会拯救也面临着同样危险的人,使他们免于遭受自己的痛苦。虽然我并不是英雄也无法自称正义的超人,但是正确的事情,由我来做也不会变成错误的。

    “超人的所作所为不该是为了回报,而是为了更多美好的事情吧!去帮助更多的人,而如果你遭遇困境,就由我来拯救你!”

    正确的话语,已经失效的诺言,由我说出来,也仍旧是正确的。

    这是有生以来最令我骄傲的事情。由我来拯救,由我来复仇,由我来制裁,我梦想中的正义,有那么一点点是亲手能够实现的。这样就会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可以短暂地脱离纠缠不休的困扰,沉浸在欢喜和幸福所构成的甜蜜幻境中。当我向人们伸出手时,那一瞬间他们眼中的我多像是那个正义的幻影。

    “我要穿黑色的制服,头盔也戴黑色。不能什么都和天弓骑士一样。”他这么说过。

    那是多久以前的回忆了,我们彼此都还对世界和人生一无所知的时候。我们肩并肩仰望着夕阳,星空,朝霞的时候,我们躲在正午的树荫下的时候,说的全是梦话。我想着要成为正义的超人,把战争和饥荒全都结束掉。我的朋友呢,他那时候就听我吹牛皮听的入神。我眼前是光辉闪耀的未来,幻想的影子重重叠叠。我偷偷从眼角瞟他的时候,那些五光十色的风景就在他的睫毛上闪闪发光,而我在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也是我此生最神采奕奕的样子。可惜没亲眼见证得更久,我立刻移开了眼光。不管怎么说,你偷看别人的时候却发现人家早就注视着你,可真是让人害羞的。他的眼神和他听天弓骑士的故事的时候一样认真,全心全意地相信我能实现我的愿望,而他只需要和现在一样做我的伙伴就好,正义的伙伴。他就是那么有趣的家伙,明明自己想做的事情比谁都多,他可是放话出来要连超人带普通人一起保护呢,却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助手而已。

    我温柔的朋友,他的眼中总有黄金色的光明,我大可以当他做拯救世界的英雄,他相信着我的时候我甚至会因此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那么,神你去拯救大家的话,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就由我来拯救你吧。”他这么说着,躺在我旁边侧过的脸一半埋在青草里,声音闷在春天露水和泥土的味道里听不真切;语气还是一贯地平淡,好像无论是我去改变世界还是他来保护我,都是夏天里要去喝弹珠汽水一样普通的事情。

    我想耍一耍帅,告诉他正义的超人我绝不会落难。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开口说出的却是,好啊,我的后背就交给你了。就好像那个答案早就压在舌底,就等着他把问题交给我;也似乎是在那样的美梦里,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凡是他提出的要求,我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那时谁都不会想到,我变得不会是超人,他变得不再是伙伴。

    是的,我知道了,人吉尔朗最终失手杀死了天弓骑士:梦境总是被现实撕裂。但是现实偶尔也会被梦境覆盖,人吉尔朗他已经忘记了这一切。

    作为克劳德的我已经不会再做梦了,我的朋友啊,他却还在某处做着梦呢,他还会不会梦见我呢。

 

 

 

    随便想想而已,不是说我认为他还有可能记得我。忘的干净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我还能再一次从头做他的好朋友。那时候我还这样幻想,作为幻想而言最好是最后一次吧。

    我想着,这次我可以不是长川神,我可以是正义的超人,为了自由而战。角色扮演的游戏轮到我做主角。“超人就由超人课来保护”,他们是这么说的吧?或者我还是长川神也很好,我就在我的保健室里坐着,等他们找我不安分的学生们麻烦——总有那么一天的,零一那小家伙可真是哪里有事端哪里就有他。我猜猜看,尔朗的话,他会应该好好地敲门,而我需要在十秒内请他进来,否则他会推门而入,超级没礼貌。我不在的话他多半已经永远失去了学习人类社交礼仪的机会。然后我会看见他像几乎任何时候一样板着脸,干净的灵魂外面是比这个社会还浮夸的衣着。

    ——我还真的挺遗憾错过了他的大学生活,一定很精彩。中学生人吉尔朗闷的像块会动的小木头,大学毕业生人吉尔朗就穿起红条纹里衬的修身西装,锃亮的徽章别了两个,金属装饰的皮鞋里面没穿袜子,露出一截脚踝。最要命的还是右臂的袖标,手表和两层绷带,粗细两款位置和缠法都不尽相同。想来还真是只有他能做到的繁琐风格,不怕麻烦到当初老师都喜欢叫他分其他年级的卷子——一张两张三张,他就乖乖地数。而且也不肯告诉我题目,当初为了等他浪费的时间真是毫无回报。

    哦,还有发型,我现在只能看见他一只眼睛了。他要是还像打算以前一样扬起头侧过脸表达情绪,我肯定最多看见他的睫毛。与此同时,我大概是要从他的视野里消失掉了。 

    当然,他不会再那么瞥我,他和我不熟。他会直面我这个包庇学生胡闹的糟糕老师,严肃地瞪我,开口就是质问。可我和他很熟,他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我也能一眼认出他来。无论过多久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从敲门的时候我就听的出来。因此我没有自信的地方反而在于,谁知道我会不会笑出来呢。我反正不清楚。

    我要是笑出来就顺势爽朗地嘲讽他是个糟糕公务员好了,然后说一些表明立场的台词。

    “我的学生不过是年轻人的冲动,有什么问题都是老师的责任。我是长川神,我来负责。”

    我会这么说,并且不留下我的电话号码,他最好从职工表上自己翻。可能接话的时候他不会自报家门,不过这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是不知道他是谁。说来人吉宅这么多年来地址和电话号码都没换过,他们甚至连备用钥匙都藏在同一个地方,害我差点我藉由私闯民宅踏出犯罪的一步。

    最后他离开的时候,不会很开心。他得不到学生的信息和任何有效保证,我无论如何都会站在零一一边,这是老师的职业道德。虽然他想来会觉得长川神很不道德,正在培养社会的隐患。由他去吧,他最好在意的久一点,想的多一点——他肯定会的,虽然一贯很难想通。

    然后等他明白我们的立场,或者他实在不明白,再来质询,我就可以和他互相讲大道理,说不完的时候就去居酒屋继续辩论。成年人总是不说真心话,很难互相产生友情,但是酒精会帮忙。不过还是要多吃小菜少喝酒,我不想他喝的烂醉,那很伤身体;也不想我自己被麻痹了大脑,当真说很多真心话。

    总之,在我的设想里结局很好,我不顾逻辑地认为,从居酒屋出来之后,我们就又是朋友了,我再说我的朋友之类的话,就不会显得很滑稽。

    但实际上从一开始就很滑稽不是吗。首先学生闹事找老师的时候,怎么会有人跑去会找保健室老师呢。事实是,长川神花了那么多业余时间完整他的幻想,并且从来没有人找到他。他浪费在等人方面的时间,一贯地没有价值。直到真正再次见面,他也没有找到和超人课的公务员谈谈学生们的机会。

    哎,我的朋友,我总以为我知道他所有的梦想和故事,他也应该听听我的,我毕竟也是想做他的朋友的。

 

 

 

    更滑稽的还在后面呢,我总以为我了解他的梦想和故事,我并不。这算什么,我的朋友不认得我,我也不了解他。

    是的,我根本不了解他。我一点也不了解他,我认为他会成为的人不是他所成为的家伙,甚至我以为他曾经是的样子也消失不见。我认识的名为人吉尔朗的孩子早就从这个世界上被遗忘的彻底,我幻想中名为人吉尔朗的大人呢,哈,根本没有存在过。开什么玩笑,是说我与他的友情不过是我的独角戏吗?是啊,是我的独角戏啊!

    我的独角戏,有关于我们友情的一切,绝大部分都是我的幻想。我知道的,我假设某人会成为英雄,我假设某人会拥有正义,如果这个人恰好是我的朋友,那么我再假设他并不会背叛我,我假设我说不定能实现他的幻想——我的幻想。我假设他是人吉尔朗了,就因为我们友情中仅剩下只属于我的那一点残渍,谁也不知道的被全部忘记的夏天里,他看着我的眼神。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就是我此生所目睹最与希望相似的东西。

    我知道的,我不会再见到那样光明的事物,因为那是幻想啊,我怎么可能在现实中看见幻想呢。回忆里的东西被大脑擅自加工过多少次了,我甚至还擅自希望他就是那个样子,他怎么能不是那个样子呢。我不曾在他眼中看到阴霾,不过是我不希望他并非我以为的模样。也许根本没人曾邀请我进入他的房间,没人曾相信着甜咖喱被所有人爱着,对吧。曾想要成为黑衣的英雄的,根本不是人吉尔朗,是长川神,对吧。你看,我是知道的。

    我以为存在于他心中的幻想,只是我自己的幻想而已。克劳德作为长川神的正义,是人吉尔朗的邪恶。是的,我真的知道。

    可我还是去见他了。或者说我终于骗他来见我,用他最爱的天弓骑士,他最亲密的父亲,最信任的后辈和最好奇的秘密作为诱饵。我还是向他伸出了手,要他做我的正义。他警惕地看着我,他看着的是一个危险的陌生人。即使他的父亲向他坦白,他的科长现出原形,他怀疑的仍然是我。

    “我几乎不记得你。”他半低下头压下眉毛,打量着我好像我手里握了看不见的尖刀,随时会以最大的恶意夺走他拥有的一切。那又怎么样呢,我已经知道了,站在政府一边的人吉尔朗是我的敌人,仅此而已——你看,以牙还牙,以鄙夷报复鄙夷,这很公平。

    我的敌人,他的眼睛里是我的形状,化作阴霾。

    “尔朗!即使如此你也要呆在超人课吗!建立在天弓骑士尸体上的超人课,被外星生物操纵的超人课!”

    “即使如此你又是正义吗!向他人强加自己的理念,制造混乱就是你作为杀人者的正义吗!”

    于是我们争吵,竭尽全力羞辱对方的理想,刻薄对方的行径。虽然我完全不感到愤怒,他不曾擅自背叛理想,因为他从没做过那样的梦。我甚至并非原谅了他:人吉尔朗没做过错事。可我还是和他争吵。而他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家伙,气得面孔绷得紧紧的,汗要从眉间挤出的皱纹中间滑下来,也只能是把否定句憋出颤抖罢了。

    “难道是我制造了混乱吗!是我应该放任虐杀超人的犯人安稳地度过余生吗!是我应该放任压榨超人的潜艇平稳地航行吗!”

    “······不是,但——”

    他就是那种无趣过头的家伙,根本不会隐瞒的人。他还没讲出来的后半句话是“即使如此,你的所作所为也是邪恶的”,你看,我全部都知道——我那时很自信,知道他最终只会瞪着我,眼睛里的无论是阴霾还是温柔都被怒火烧的一干二净。

    于是我也无话可说——我到头来怎么还要试着和他讲道理呢——就只能瞪回去,瞪到我非要转身离开不可。那么好看的笑美小姐,终于连她也要试着来杀死我了。我只好走向魔女小姐打开的传送门,转而凝视着那之中扭曲的色彩。

    “即使如此,你本可以不成为犯罪者啊!”

    他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撕裂的尾音烧得我喉管一紧,好像有无形之手从内部撕扯着我要回头再看他一眼,好像我所有的幻想都脱体而出,洪流似的按压着我要再看他一眼。好像我已经不知道任何事情,我张开嘴,再发不出声音。好像我的人生已经归属他人,克劳德的呼吸在头盔外突兀地起伏,世界变成再也听不清楚的白噪音——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

    他回望着我,我曾经的朋友,我看到他没有阴霾的眼睛里映出假设中永远晴朗的未来,我一度企盼着的容身之所。

 

 

 

 

    因此我还要再见见他。我还能再见见他,今晚的新宿,让我们再说一次倾心之言吧,让我再看看我能做他的朋友吗?

    还是他要做克劳德的对手呢?我已经无法再原谅他了,那么,就让我们决一生死吧。

 

 

 

 

 

 

 

 

 

神化49年 8月

    

    在头盔内部的种种幻境中看到了有关于自己童年的种种真相之后,突然,尔朗身处的空间变成了绿荫蓝天,林间的空地上白色的头盔堆成了小山。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在看到那些头盔的骷髅造型的瞬间,真实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神化47年10月的石川,是那时候吗?

    尔朗沿着头盔的台阶向上扫视,君临于所有骷髅之上的身影,身着黑衣。

    “神已经死了!”

    “吾名克劳德。”

    “······如果本是架空存在的克劳德有了自己的人格······”

    “但那真的就是克劳德吗?”

    那个人说着,缓缓地摘下头盔,声音从千篇一律的假声开始渐变。

    “他在幻想中描绘的超人,是我。”

    尔朗震惊地无法从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移开目光。


    他的虚像有着正直的面容,眼中没有一丝阴霾。

 

 

 


 

 

 *写完了才发现神搞不好根本不姓长川但是我改不动了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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